合适普通读者的文学史
此书收录为《王佐良全集》的第一卷。它初版于1996年,可见不是王先生的最初著作,而是他的最后作品。放在前面,应该是显示这部《英国文学史》的重要。
王佐良先生在写它之前,还和周珏良先生一起主持了五卷本《英国文学史》的编撰,两位一起编写了其中的《英国二十世纪文学史》,于上世纪90年代初出版。这部由34位学者集体编写的五卷本,最终在2005年出齐。(据外研社五卷本《英国文学史》2005年总序一)而王佐良先生在此之后,独立创作的这部《英国文学史》更能反应出他自己的观点与主张。
我读这部书,首先是出于对王佐良先生的敬仰与信赖。在此之前,我陆续读过他主编的《并非舞文弄墨--英国散文名篇新选》(三联1994年版)、他写的《《英国散文的流变》(商务1994年版),为他的清晰、平易、灵动、文雅的文笔折服。这种文笔可以说是继承了英国散文的优秀传统,而它的背后,是王先生对英国文学的广博而通透的认识。我很佩服他用短短一段话,就把一个作品、一位作家的特点与优长,不仅讲得清楚,而且讲得深刻和有趣,使人印象深刻的本领。很多文学研究者倒是写得比他多,但是写得那么艰涩、滞重、迂回,使得非专业人士莫名其妙,且对文学望而生畏了。 我于英国文学,只是普通读者。尽管伍尔夫把这个词说得有点雅致乃至高贵,但普通读者并不是一心做学术研究的人士。比如我在读这部书之前,并没有系统地把各个时期、各种文学潮流的英国文学名家的重要作品通读过。也没有另外读过一些重要的英国文学史:如牛津、剑桥的英国文学史,《哥伦比亚英国小说史》《哥伦比亚英国诗歌史》,如那部《英国文学的伟大传统》,如梁实秋的《英国文学史》三卷本等等。而且我也怀疑自己是否在读完这部800页的英国文学史之后,还去读更厚的那些专著。但想要做比较专业的评论,大概得至少有这些阅读基础才行。
因此,我没资格评论这部著作。但我可以老老实实地,作为一位读过若干部英国小说、诗歌、散文、戏剧的普通读者,说几句自己对王佐良的这部《英国文学史》的初步印象。 我以为此书最大的特点是论述框架的清晰简明。 李赋宁先生说,王佐良“他为已出版的《英国二十世纪文学史》所写的序提出建立具有中国特色的外国文学史模式这个重要问题。他主张要用历史唯物主义观点来写文学史,要用叙述体来写,要写得生动、具体,要有文采,但要准确无误,符合历史事实和真相,同时还要简练。” 王先生自己在此书也谈了自己对《英国文学史》的设想:近年来一直在从事文学史的研究和撰写,有一个问题始终令我困惑,即一部文学史应以什么为纲。没有纲则文学史不过是若干作家论的串联,有了纲才足以言史。经过一个时期的摸索,我感到比较切实可行的办法是以几个主要文学品种(诗歌、戏剧、小说、散文等)的演化为经,以大的文学潮流(文艺复兴、浪漫主义、现代主义等)为纬,重要作家则用“特写镜头”突出起来,这样文学本身的发展可以说的比较具体,也有大的线索可寻。同时,又要把文学同整个文化(社会、政治、经济等)的联系起来谈,避免把文学孤立起来,成为幽室之花。......至于编写外国文学史的其他原则,我的想法可以扼要归纳为几点,即:要有中国观点,要以历史唯物主义为指导,要以叙述为主,要有可读性。 这些设想都落实到这部800页《英国文学史》上了。它写得外简明而内丰茂:以文学品种为经,以文学时期与潮流为纬,编织出一张鲜明的文学地图。对于我而言,它为我建立了一个清晰的英国文学史框架,众多的名家与名作在此都标明了明确的位置,文学潮流的起伏与变迁历历在目。同时,王先生以生动优美的语言点明了重要的文学潮流、派别的来龙去脉,指出其中每位重要作家与经典作品的特点与优长,他们对文学发展的贡献何在。他往往也直言不讳地指出他们的缺陷与不足。王先生对于这些作家与作品的评论写得非常简要,那种一语道破天机,几句话就解决问题的干净利落,是让读者很能产生理智上的快感。 王先生讲作家、讲作品,讲语言,总是讲得内行又机智,明快又爽朗。然而通过典型段落的引用与分析,又讲得扎实与具体。因此,它们往往虽然不是充分的,但却是精要的。它也经常是丰富的。因为作者在讲关于文学的方方面面的流变:文体、题材、语言、韵律、故事、节奏、人物、叙事、结构,以及文学与社会各方面的关系与相互影响时,他总是在关注文学的变动的重要部分,并努力找出变动的原因与影响。一些读者可能习惯了绵密、周到、细致的学术论述方式,而对王先生的简明扼要有点不以为然。但他这种简明,是大量作品、作家、文体、风格、文学潮流的研究之上的化繁为简。
这个,读他的主要作品简表就能确认。他并非灵机一动、兴之所至的点评,虽然他的论述接近于中国传统文论的注重整体与直觉,而不去采取国外常见的论文全文录入的堆叠方式。以论文集合的方式写史,不是不好,内行往往看得很过瘾,但它的确是对普通读者不算友好的。我们读“剑桥中国史系列”就很清楚了。拿它们和钱穆的《国史大纲》做比较就更清楚了。我觉得,王佐良先生写这部《英国文学史》似乎有类似钱穆写《国史大纲》的心情,他想写出中国的气派与特色:简明的、综合的、整体的。 我很粗浅的看法是:作为普通读者,一部好的文学史,它首先能让自己建立起对文学的时空框架与流变的意识。第二它能激起读者阅读作品、了解作家的兴趣。第三它能可靠地指导读者的阅读,指出哪些作家与作品是最重要的,必读的,哪些是次一等的,它们的优劣高下、特点何在。第四,好的文学史可以开拓读者的文学视野,提升我们的鉴赏水平。 我以为这部书这些方面做得至少合格,很多地方很优秀。它不仅大大完善了补充了我的英国文学必读书目,而且使得我对那些还不亲切的一些作家与作品,有了兴趣和一些初步的可以借鉴的看法,从而鼓励自己去探索新的作家与作品。而对于那些若干自己读过的,读此书,则一方面唤起了当时的阅读经验,把它们与王先生的论述对照,从而加深了对作品与作家,更高一层,也加深了对文学、文学史的认识。另一方面,又往往让我发现自己阅读时忽略的,没有注意的方面,激起再次去重读和阅读自己熟悉的作家其他作品的兴趣。 因此,我以为,这是一部有特点,清晰、简明、优美的中国人写的《英国文学史》,它对于我这样的中国普通读者很友好。

一本其脚注非常有启发性的文学史
此书题为《英国19世纪文学史》,分为两部分:浪漫主义文学(1786-1832)和维多利亚文学(1832-1900),著书似乎想要强调十八世纪后期和十九世纪文学中思想的相关性。仔细阅读各部分章节,大多数有谈论前者对该作者的影响,及其该作者在文学上的创新之处,让人不禁想到Ts艾略特的“传统与个人才能”。
我没想到的是,原本我以为应该最枯燥的、但对我最有启发的是陆建德先生负责的“纽曼”(在维多利亚散文篇)这一部分,特别是其中的脚注部分。先生并没有对纽曼的成就做一个简单的罗列,而是将他的思想流变做了分析,并且将纽曼与其他知识分子做了对比,如“像柯尔律治和雪莱那样的浪漫主义诗人要以诗歌为手段揭去事物外观的’熟悉的薄膜’,从而显示万物的新鲜奇妙,那么纽曼和其他牛津运动参加者想通过布道和著述在国教会会众心里引发‘由字句伸展到所指事物的感受’”(先生在脚注扩展了“熟悉的薄膜”在文学史上的意义)。另外,先生旁征博引,且恰如其分。他在分析纽曼的《卡利斯塔》时,在脚注引了同时代的《简爱》一书中的圣约翰为例,让我懂得究竟何为“人间之爱”和“上帝之爱”的二分法。
另外,我也很喜欢曾虹老师对艾米丽勃朗特的诗歌的分析。艾米丽怀乡病客的心境,促使她追逐一个并不存在的精神家乡,这也许是为何她的小说和作品充满了史诗般的壮丽和对自由的强烈渴望吧。
当我们在谈论英国文学时,我们在谈论什么?
黄禄善教授的《英国通俗小说史:1750-2020》是一部非常独特的英国文学史著作。
它的独特之处在于,黄教授在撰文之初,就将目光投向了常常被忽略的英国通俗小说,而不是大多数英国文学史著作所关注的严肃文学。
因此,我们会看到,在这本《英国通俗小说史》中,没有简·奥斯汀、狄更斯、伍尔夫等人的位置,这些在各类文学史著作中都值得被大书特书的人物,却并非是这本通俗小说史所谈论的重点。
或许会有人因此怀疑这部通俗小说史的价值,恰如人们也常常怀疑通俗文学的价值一般。
但别着急,我们只需看一眼《英国通俗小说史》的目录,就会发现即便剔除了严肃文学作家,英国的通俗小说史依旧称得上是星光熠熠:柯南·道尔、阿加莎·克里斯蒂、托尔金、约翰·勒卡雷、罗琳……
当然,即便有上述堪称大神级的作家坐镇,可依旧难以打消读者对于通俗小说长久以来的偏见。
黄禄善教授在本书开篇首先界定了何谓通俗小说,当我们在谈论通俗小说时在谈什么?
通俗小说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具备不同的内涵。有人认为通俗小说就是廉价小说;有人认为通俗小说就是普通读者用以消遣的文学;有人认为通俗小说即是畅销小说。
综合各方意见,《英国通俗小说史》指出,通俗小说的定义并非是一成不变的,而是在按照文化环境进行变化。对于当下而言, 当代英国通俗小说是一种基于大众传媒,受互联网严重影响,由广大知识阶层创作,又为广大知识阶层服务的大众文学。
在肃清英国通俗小说的定义之后,黄禄善教授按照时间顺序以及文本类型,分析了英国通俗小说自18世纪以来一直到新世纪头20年间的演变与发展。
在这本《英国通俗小说史》之前,黄禄善教授还写过一本《美国通俗小说史》,对比两本书,我们不难发现英国通俗小说与美国通俗小说在发展过程中的共同与差异。
《英国通俗小说史》采用了类似《美国通俗小说史》体例的综述模式,介绍各个历史时期英国通俗文学的典型文类以及代表作家和作品。
但具体而言,两本书的差异又是非常明显的。最直接的,我们会发现英国流行的通俗小说类型,与美国流行的通俗小说类型并非是全然一致的。这背后反映的其实是两个国家社会与文化的差异。
观察通俗小说的历史,我们会发现它与时代背景的互动:不同的时代背景造成了英国通俗小说与美国通俗小说的不同局面。
比如《英国通俗小说史》中提及,一战与二战期间,英国曾流行一种超自然恐怖小说。
书中指出,这一文类的流行,原因与彼时的社会气氛紧密相连。一战之后,英国虽属战胜国,但元气大损,不仅经济持续低迷,更造成了近百万人士兵的阵亡以及超过二百万公民的终身残疾。
出于对战争中死去的亲朋好友的思念,许多人相信,通过所谓的招魂术,他们能够与死者的灵魂会面、交流,因此社会上唯灵论大盛,契合这一氛围的各种恐怖小说创作也由此兴起。
类似的通俗小说与社会历史的互动关系贯穿了整部《英国通俗小说史》。在这一点上,英国通俗小说的发展与美国通俗小说的发展是一致的。
但与《美国通俗小说史》相比,《英国通俗小说史》还有另一个特征,那就是通俗小说与严肃小说的差异更不明显,二者并不是对立的,表现出了明显的互相影响甚至是一体性。
《英国通俗小说史》提及了20世纪的英国大作家格雷厄姆·格林,格林是著名的横跨通俗与严肃两个领域的作家,他的小说兼具通俗性与严肃性,不仅广受读者欢迎,同时在严肃文学领域也占有一席之地。
《英国通俗小说史》还提及了另一位作家斯特拉·里明顿。这位作家在中文世界并不算出名,但在英国却是著名的谍战小说家,而且里明顿还有一个引人瞩目的亮点,她本身就曾有过间谍经历,在英国谍报机构军情五处担任要职。
里明顿除了写过一系列的畅销谍战小说之外,还曾担任2011年英国布克奖的评委会主席。布克奖作为英国头号文学奖,向来被视为是英语严肃文学的至高殿堂。
而里明顿作为通俗小说家参与到这一严肃文学奖项的评选中,再次证明了英国通俗小说与严肃小说并非是泾渭分明,而是充满互动关系的。
值得一提的是,里明顿执掌2011年的布克奖评选时,当届获奖的是英国大作家朱利安·巴恩斯的小说《终结的感觉》,这位作家本身也曾写过类型小说。
黄禄善教授在编写《英国通俗小说史》时,将众多横跨严肃与通俗两个领域的作家都纳入其中,比如阿莉·史密斯、萨拉·沃特斯以及大卫·米切尔等作家。
这些作家的作品并不能简单认定为通俗小说,但他们无疑都从通俗文学中汲取营养与灵感。在打破常规的后现代文学兴起之后,类型文学与纯文学的跨界写作更是屡见不鲜。
《英国通俗小说史》将小说史梳理的落点落到了2020年,可以让读者领略到英国通俗小说在新世纪头二十年的突破与发展,同时也让人期待着此后的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