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写父子间的“双向成长”
2015年,以《丁香结》的发表为标志,散文名家肖复兴开始尝试儿童文学创作,随后几年相继出版了《红脸儿》《合欢》《兄弟俩》3部长篇儿童小说,受到业界和读者好评,有评论家称之为肖复兴的“童年三部曲”。就在大家认为《兄弟俩》可能是其儿童文学创作的收官之作时,新作《春雪》不期而至。
虽然《春雪》讲述的依旧是发生在老北京大杂院里的儿童成长故事,但与“童年三部曲”不同的是,作者这次不仅将笔墨集中在“父与子”上,更以“儿子帮爸爸戒掉酒瘾”为故事线索,巧妙地完成了父子角色的互换。肖复兴在《春雪》后记中说:“从文化的角度,重新来回顾和审视父与子,扩而言之家长和孩子的关系的话,一般都会经历‘前喻文化’即家长教育孩子,‘并喻文化’即家长和孩子相互教育,‘后喻文化’即孩子反过来可以教育家长这样三个阶段。”这让《春雪》不再只是“三娘教子”,而是来了一回“子教三娘”。
基于这样的认识,作者在儿童文学创作上实现了从“前喻文化”向“后喻文化”的自觉转变,也使小说呈现出鲜明的双向“成长性”。乖巧懂事的男孩三江有个嗜酒如命的爸爸,妈妈多次规劝无果后一气之下回了娘家。面对即将支离破碎的家庭,小小年纪的三江下决心帮爸爸摆脱那如影随形的酒瘾。在一次次与爸爸的“斗智斗勇”中,三江逐渐由温室里的花朵蜕变为坚强的小男子汉。在儿子的监督下艰难戒酒的过程,也是三江爸爸走出心理阴霾,直面人生缺憾的“再成长”过程。作者通过父子身份的戏剧性互换,使两个主人公在这个从摩擦不断到相互理解的温情故事中共同拥有了清晰可见、令人信服的“人物弧光”(指人物本性的发展轨迹或变化)。
值得注意的是,《春雪》中的“人物弧光”不仅通过“故事”呈现,更通过“心事”来呈现。小说没有什么跌宕起伏、曲折离奇的情节,藏于每个人物潜意识中的那些浓得化不开的“心事”才是叙事的核心驱动力。小说写道:“山区的夏夜那么宁静,却又翻腾着这么多心事,像这夜空中的星星密密麻麻的,每一颗星星都有自己的心事,只是相互望着,不说一句话罢了。”而这些“心事”又与人物的“记忆”或“梦呓”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它是三江为妈妈默默许下的承诺,是三江爸爸挥之不去的痛苦往事,是建国叔与明秋妈心照不宣的秘密,是夏爷爷和夏奶奶见到明秋时内心的五味杂陈……这些欲言又止的“心事”,使人物时常处于欣喜与落寞相交织的复杂心境或心绪中。例如,当发觉爸爸内心深处还深埋着一段不为人知的辛酸史时,三江似乎对爸爸的酗酒多了几分理解。作者巧妙采用儿童的限制视角来勾勒三江此时的微妙心情:“大人的心思就是和小孩子不一样,他们总是把一些事情,尤其是过去的旧事,像用过的一个旧竹帘子,卷起来,藏起来,不愿意对小孩子说。”正是在孩童天马行空的想象中,故事的神秘面纱被层层剥开,三江爸爸的人物形象也由此逐渐丰满、立体起来。
肖复兴在小说《后记》中说:“照本宣科地讲述一个生活中常常会出现的父子之间矛盾与斗法的故事,没有多大意思。在故事之外,还有一层迷人的东西,亦即雨果所比喻的‘比天平更高级的还有七弦琴’。我更关心的是如何找到这样的七弦琴,哪怕一点点也好。” 显然,这把“七弦琴”就埋藏在人物的重重“心事”中。在笔者看来,“心事”与“故事”不同,“故事”指向外部世界,而“心事”诉诸人物内心。如果前者对应的艺术形式是镜头下的高清影像的话,那么后者则类似于一幅幅纷乱的人物素描。相对于“影像”,“素描”并不在意事物的逻辑、理性、因果律,它所关切的是诉诸主观感受的东西,诸如语调、感情、情绪、气息、氛围、味道、节奏、韵律等。如此看来,《春雪》所描述的对象就不只是现实生活中的一人一事,而同时是无数人、无数事,一件事涉及另一件事,一个人牵涉出另一个人,像水面荡开的波纹,又像花朵编织的花环。从这个意义上讲,与其说《春雪》是一本讲述父与子亲情故事的儿童文学作品,毋宁说它是一部充满“心事”的双向“成长小说”。
(作者:赵振杰,系河北师大文学院博士)

梁晓声最新长篇小说《父父子子》推出
作品以东北高氏、纽约赵氏等四个家族四代人的命运为线索,串联起20世纪30至80年代的宏阔时空:从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及抗美援朝,到曾经的革命者成为首批“北大荒人”垦荒拓野。更创造性地采用跨国视角,以哈尔滨和纽约为空间坐标,呈现国人和海外同胞异地同心的“双城记”。小说最后,1984年四家人再团聚,父父子子,继往开来,展一幅波澜壮阔时代画卷,谱一曲悲欢离合命运之歌。
梁晓声,原名梁绍生,祖籍山东荣成,1949年生于哈尔滨市,当代著名作家、学者。北京语言大学人文学院资深教授、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著有《今夜有暴风雪》《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雪城》《返城年代》《年轮》《知青》等作品数十部。其中长篇小说《人世间》荣获第十届茅盾文学奖。
饱含深情刻画湘西父老(新作评介)
早就听说作家彭学明要写一部叫作《爹》的书,相隔12年,它终于出版了。真正读到这部长达60多万字的长篇小说,我的第一印象是,这是一部超越之书。不但是作家对自己以往作品的超越,而且在作品内部,也呈现出一种不断寻求突破与超越的冲动与激情。在我看来,这是一部有聚焦又有延展的作品。从聚焦点出发,不断掘进,不断延展,打开了一个完全超过书名本身的人生世界。作品的时间跨度超过半个世纪,空间的延展远不止一村一地。更难能可贵的是,从小说叙事角度看,这种聚焦与延展之间,是一种对等、并行的关系,大的延展不是背景板,它们就是故事的主体;具体的小人物也不是历史尘埃中的一粒,而是始终保持着清晰的形象、饱满的激情。小说叫《爹》,但这个字不是一个单数,而是一个复数。由爹开始,小说很快出现武豪干爹、三叔、五叔以及更多的彭家父辈。再延展,小说出现了更多生活在湘西大地上的父老乡亲。
这是一部写家庭的作品,同时又是一部关于家族的衍变之书,是对故乡、对湘西大地的书写。从家族、乡间的恩怨争斗到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的战火硝烟,从亲情、友情、爱情的纠葛缠绕,到民族大义的坚守、家国情怀的坚持,作品无论从故事层面还是情感层面,都得到很大程度的延展。作者的爱憎是那样分明,一如他从前写家庭家族的恩怨;激情是如此饱满,仿佛是一种个人性格的强烈外化。
在聚焦与延展之间,彭学明做了很好的文学处理,人物之间的情感碰撞与家国情怀相互激荡。同时,由于作者很好地、始终如一地把握着父辈、故乡与家国的聚焦与延展比例,使得这部长达60多万字的长篇具有故事的整体性,保持着情感上的饱满度。这是一个有出发点又不断扩张的小说世界,线索纷繁却明晰有序,热情洋溢又游刃有余。在我看来,这种纵横纷繁与主题鲜明,正是《爹》最出彩之处,也是其大气彰显的缘由。
对很多创作者而言,如何书写现代以来的中国历史,特别是如何完整地表现历史,是一个需要在创作实践中不断突破的难题。毋庸讳言,书写现代以来的革命史、斗争史,作家们大都能找到各自的表现手法和叙述方式,相对从容。而表现新中国成立以来的建设史,特别是表现时代风云、历史波澜对个人的影响,呈现个体命运沉浮与时代变迁之间的关系,彭学明的《爹》给人不少有益启示。我们看到,对作品中的父辈们,彭学明没有回避他们个人命运沉浮起落、悲欢离合的一面,在书写比例上也没有采取淡化、压缩、粗线条处理的方式,而是一如既往地描写和叙述父辈们的思考、行动,遭遇、命运。由于作者本人持有坚定的“大我”之心,始终保持着人间大爱的写作态度,这种超越性的姿态,成为个人与历史之间有效的黏合剂,从而既能正面地、完整地表现处于历史风云中的人物命运,又能写出时代大潮浩荡向前的趋势。
就此而言,《爹》不仅是彭学明个人创作史上的超越之作,对于当下文学创作如何勇于直面人生,正确对待历史,深情地、饱满地叙述、描写人生和世界,都具有研读价值。